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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殘酷走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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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昭王府的廳堂外院,乃是竹林一片。斑駁的綠影投射到嫩黃的窗紗上,又被窗格分割成多塊。屋內香氣裊裊,煙霧朦朧,柏林感到陣陣恍惚。既有春困一說,他感到自己也迷糊了起來。

眼前仿佛有畫面飛速飄過,讓他努力想捕捉什麽,但,又握不住任何東西。

作者鐘愛的女主角,延昭郡主。

確實是她,那種感覺不會錯。

而柏林略顯失魂落魄的模樣,落在延昭郡主眼裏,自然有些令郡王府女主人心生不喜。然而,身為作者選定的女主角,和男主冥冥中有著紅線牽引,她並未直接對他產生過多惡感。

畢竟,會見的第一瞥,她這顆向來平靜的心,深深被觸動了。

柏林只不過平安侯府嫡出第二子,當不得世子,讀書名聲也不顯,且在外無甚重大事跡可宣揚。當然,他的好處,就在於深居簡出,少有參加外面娛樂活動,也不跟紈絝們走得很近。如果,延昭郡主只考慮要一個身份尚可、又好控制的夫婿來說,這算一個合適對象。

自從被皇帝恩準承嗣王府後,延昭郡主也為招婿一事認真考量。她心思縝密,借著這次挑選伴讀的機會,順道打聽了不少京中未婚男子的訊息,再去派人了解情況,列出一些貴族子弟的名單。明面上,延昭郡主可不能說自己在篩選未來丈夫——理論上也僅皇帝皇後有挑挑揀揀的資格——只說要了解伴讀候選、兼交際女眷,再伺機考察別的。

圈子劃好了,但是,她還需要親眼見一見意向中的人物。躲在簾子或者屏風後面偷偷看,絕不符合郡主的個性,也不符合皇帝給的承嗣女定位。於是,這位便光明正大的要求見人了。

都要當家作主的,臉皮要厚氣勢要足,延昭郡主告誡自己。

她看著門口,一個沒有壞名聲的年輕男子,頂著一張俊美端方的臉,款步走向自己,施施然行禮。如此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,稚氣和成熟交織混合成別樣魅力,延昭郡主頗感幾分驚艷。雖然,他與己寒暄交談,神態有點不自然,但她看著柏林的容顏,委實生不起氣來。

延昭郡主自忖:這也算美色惑人的一種?

而此時,柏林心裏正驚濤駭浪翻湧著。他強按住那些散亂的預感,面上還要勉強應對郡主問答,實在是累得很。好在他和女主角僅僅是初次見面,為避免尷尬,延昭郡主也不好多留二人。於是,柏林很快便帶著妹妹回家了。

柏林回府,還需要見父母打報告,受真心和表面的誇獎雲雲,一路著實繃緊了弦。他甚至不敢去整理腦海內新添加的種種“預見”。只有到了自己的院子,進到書房,他才稍稍松了口氣。

他旋即仰躺到長榻上,臉上覆著一塊熱毛巾,大口喘氣。這時候,呼吸都嫌累。

服侍少爺的兩個婢女,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大氣都不敢出,不明白主子這是何種緣故才低沈至此。

路希早就支使小丫頭盯著院門,又有書房的人通風報信,很快就得到消息,走過來看柏林了。見他一副疲憊至極的模樣,路希心知不妙,隨即動用“小半個主子”的優勢,速速清場,只留下自己,單獨陪著這個沮喪頹敗的他。

“發生什麽了?府中沒聽說什麽大事呀。”她問道。

柏林一字一句道:“我見到延昭郡主了。”

路希登時緊張起來。“怎樣,果真是女主角?”

說著她就在擔心加上了點嫉妒。柏林無心去辨別那裏邊的酸味,只捶了捶腦袋,嚷著:“頭疼……”

路希拉過他蓋住面部的毛巾,扔進旁邊的水盆裏。“別弄成這樣,跟死人蒙面似的。有什麽,都可以說出來。”

柏林閉上眼睛,慢慢梳理記憶,整合那些嘈雜混亂的畫面。猶如觀看電影裏晃動的鏡頭,他必須認真鑒別其中講述的內容,最後,拼湊成一個極為殘酷的故事。

他能告訴她,未來的日子,因為他有了她這個“通房”,而最終被立志一夫一妻不納妾的延昭郡主放棄嗎?

他能告訴她,由於延昭郡主的拒絕,他被惱怒的父親責罰,從而聽到了侯爺要他出贅延昭郡王府的真相嗎?

這個故事裏,平安侯協同其他勳貴弄權多年,已然遭到皇帝的厭憎;而他們為了挽回日漸式微的地位,不得已卷入了皇子間立儲奪嫡的爭鬥。隨著他們所支持皇子的落敗,禍事就在眼前。由於延昭郡主的身份特殊,平安侯原本想將他聯姻延昭郡王府,一來可以期待得到郡主維護,二來,一個類似於贅婿的身份也有利於保留柏家的骨血和希望。

柏林覺得後續實在難以啟齒——因為在那之後,發現自家計劃遭到破壞,平安侯憤恨之下,就把礙事的麓溪當作了出氣筒;一番拷打折磨過後,意外懷有身孕的‘麓溪’竟然小產、繼而香消玉殞。

但是,這種事,絕不可以瞞著她。

路希看著柏林坐起來,艱難的和她講述這段故事。聽到自己死於非命的結局,還是可悲的一屍兩命,她居然不很痛苦,還有“果真被坑”的釋然感,追問道:

“那你的後來呢?”

柏林苦笑。“你確定還要聽?”

“說。”路希十分堅定。“我想知道全部。”

接下來的依然是悲劇,除了女配,甚至男女主角也都沒能逃脫。

後來的日子,為了在皇權之下尋求保護,侯爺屢屢逼迫柏林,退而求其次,務必聯姻身為外戚的龐家。鑒於雙方家長都非常樂意,經過一番商議,柏林同龐玉最終訂下婚約;加上柏家妹子也是伴讀,他仍然和延昭郡主有著種種關聯,不過感情上愈加疏遠。

柏林雖然懷念“麓溪,一度借酒澆愁,卻並未徹底頹廢。此後,三家和諧安定了一段時間,柏妹妹和龐玉也在秀園繼續過著貴族小姐的舒心日子。

可惜沒多久,龐家貴妃就倒了——因為受宮中勁敵所害,病痛纏身,面容盡毀,淒涼死去。

而失去了親姐姐這個護身符,龐家的小國舅龐貝很快被禦史盯上。龐貝被參仗勢欺人逼死民女,迅速關入大牢,因為罪狀眾多,即將被判斬首。事關唯一的兒子,龐太師方寸大亂,四處尋人說情,忙中出錯,遭到政敵落盡下石,因而被皇帝削官奪職,白發蒼蒼發配邊疆。

龐家從此破敗不堪,因罪名極重,連家眷也要隨男丁一道流放——僅次於充入教坊司。皇帝則因為秀園裏龐玉有些美名,動了憐香惜玉、亦可說覬覦之心,特許龐玉不必流放邊疆、改為入宮服侍。

是時,眾人皆對龐家唯恐避之不及,無人敢為其說話。柏林卻動了惻隱之心,不顧父母親強烈反對,上表要求履行兩人婚約,幾乎是逼迫皇帝,搶先一步迎娶龐玉——律法規定,出嫁女不受娘家株連。

此等行為更加惹怒了天子。於是,柏林龐玉勉強成婚後不足一年,皇帝千方百計揪出柏家錯漏,將平安侯抄家發配,柏林也得前去邊疆充軍。由於女眷被勒令不得隨行,夫妻二人從此不得不天各一方。龐玉六神無主之際,最後只得趕往延昭郡王府求援,希望能得到郡主的幫助。結果,卻傳來了延昭郡主出家的消息。一切無可挽回。

“悲莫悲兮生離別。”路希聽完柏林的敘述,邊點頭,邊嘆氣。“作者不愧是虐人高手,這回,雙女主全都被坑,一個也不放過。”

柏林深受打擊,伸手撈著一條帕子,也不管誰的,丟到自己臉上,又躺了下來。“這是要搞一出《紅樓殘夢》還是怎麽,三家都落得如此悲慘下場……”

路希深以為然,還忍不住補充:“照作者的思路,也可以定名為《秀園殘夢》或者《豪門驚夢》。總之,這讓人崩潰的世道,男男女女都難得好下場。”

“作者果然可怕。”柏林嘀咕道。“都快記不清被坑了好多次。我以為,我們主動自殺一回,能逃離魔掌,沒料到沒有最壞只有更壞,這裏更是個悲慘世界。”

路希則狠狠推了癱在軟榻上的柏林一把。“坐起來,認真點,我們現在開始好好商量,後面要怎麽辦。”

“唉!”柏林遮臉哀嘆。

“看著,自殺還是行不通的,作者沒準就變本加厲了。”路希發覺他的情緒低落,提醒道。

聽著路希言辭裏並無氣餒,亦無悲戚,柏林稍微被安慰了些。他擡手拿開臉上的帕巾,發現竟是路希的東西。他嗅了嗅,不假思索的塞進懷裏,很有些風流公子作派。“好,我們一起想辦法。”

總算振奮一點了。路希低下腰,俯視著他的臉,牢牢鎖住那好看的雙眼。她的纖指拂過他的眉心,眉梢,仿佛想要撫平那些惱人的皺褶。

路希鄭重的道:“我就說,按照劇情發展,要死也是我先死,還是被杖責而亡;連我都不放棄努力,你就更應該盡力籌劃。”

有一句話,她埋在心裏,沒說出來:如果,真的淪落到那個地步,她寧願搶先一步;在作者坑死她之前,再跳一次樓又如何?

路希跑去書櫃那搗鼓片刻,而後站到柏林跟前,指著手裏的話本子。“看沒看過,《碾玉觀音》這個故事?”

柏林大惑不解。“你忽然問這個幹嘛?我是不很熟悉,可原主買回家,自然讀過的。畢竟記憶還在呢。”

“好一個感人的故事。”路希道。“王府起火,繡娘和玉匠私奔了。兩個本為奴役的人逃到偏僻的南邊,還開了一家小店,過上‘自由幸福’的生活。誰知,後來被一個認識夫妻二人的王府熟人舉報,被捉回去,歷盡一番波折。”

柏林奇怪的望著路希。“這是個悲劇沒錯吧,你喜歡?”

“確實給了我啟發,只希望結局不要像……”路希苦澀道。“說來這皇朝裏的日子太難混,不如我們未雨綢繆,隱姓埋名逃走算了。”

“逃到哪裏去?”

“外藩,有那天,。朝邊疆之外,農耕為主的少數民族聚居地。據說本朝和外藩勉強和平共處,並沒有律法通用、引渡條例啥的。我們逃過去,隱藏好身份,其實也不容易被抓回來。”

好似天真,但也不是完全行不通。本地對戶籍身份看重,外藩卻不太一樣,管理要松散許多。雖然對那裏習俗知道不多,但柏林還是有點子常識。

“你怎麽想到這一條的?”

路希指了指屋頂。“你的院子裏,白泉的娘就有一半外藩血統。”

“啊?”柏林驚詫。

路希有點得意。“雖然我每天混在這裏無所事事,但還是有用心收集情報。白泉的外婆,就是前代平安侯領兵和外藩打仗時搶來的小女奴。她通過官衙登記下來,當作家生子,留府裏使用。這一點,連皇帝們都是允許的。”

“那,你是想通過白泉去套取信息,尋找機會?”

“白泉那裏,根本沒用。她外婆當年被擄回這裏時,還只有七八歲,本就不很曉事,親戚朋友都忘了幹凈。而且,最重要的,她都死了好些時日。”

路希忽而沖柏林狡黠一笑。“多跟你妹妹聊聊天,絕對有好處。”

話題轉得有點快,柏林當下直言道:“沒興趣,我和她又不是同母的。況且,我不喜歡和這裏的人交談。吞吞吐吐,話裏藏話,一點都不坦誠。”

“難道你忘了,她是延昭郡主的伴讀。而先延昭郡王的王妃,也就是延昭郡主的生母,亦是外藩過來的。”

“和親?對了,還真是。”柏林按住桌子,很有些驚喜。“從前雙方戰事頻繁,後來都打不動了,才勉強談合約。有朝臣出了個主意,要與外藩聯姻,那邊的首腦也同意。待這位和親女子前來,皇帝嫌人家長得高大結實,不夠溫婉秀氣,索性指給了當時年紀尚幼的延昭郡王。為了這個緣故,皇帝一直對延昭郡王府多有照顧。”

“只可惜這個王妃也早逝。否則,通過你妹妹去交際長輩,然後走她的路子最好。”路希不無遺憾。“現在,只能設法找延昭郡主聊聊了。女主角,總該有些用處的吧。”

柏林點頭稱是。打定主意,柏林說幹就幹,瞅著機會,就去侯夫人那兒,鼓動讓妹妹多出去和郡主聯絡感情,然後,自己要求承接護送一職。

他先前和郡主不過一面之緣,如今卻要想方設法拉近關系。孤男寡女見面肯定不容易;而打著妹妹的幌子去見延昭郡主,就不十分難辦了。

侯夫人見著柏林熱衷,心裏頗有幾分擔心:這小兒子,要是因為延昭郡主貌美就沈迷,不顧一切入贅去,可是一樁大大的壞事。不過,柏林私下同她說破,適當走往也有必要。侯爺聽聞,倒是大力支持。於是侯夫人暫且也沒有阻攔的理由。

恰好,延昭郡主也有些別樣心思,邀伴讀來府中,也就順道親自接待了柏林。這下子,兩人真的接上了頭。

每次柏林歸家,必然給路希匯報細致進展——盡力光明磊落,好教她放心。

另一頭,與兄長關系變親密一點,柏妹妹就開始為柏林和延昭郡主擔憂。她聽聞,郡主好像很看重男子‘忠貞’……也難怪,畢竟延昭王府是要招婿的。可是,自家三兄對侍妾格外看重呢。這,還能成嗎?

路希目前身份是柏林的侍妾,半公開的那種,也曾被侯夫人叫去,在家中女眷堆裏露過幾面。好在平安侯這些日子正忙於爭權奪利,並不很關心後院之事,當下更沒意識到延昭郡主如何倔強,並未死盯著叫柏林“潔身自好”。

尋常情形,路希根本就沒有分量——走出門去,一個通房丫鬟實在不夠看,主子們怎肯和這種賤民交際呢。然而,在平安侯府,她也能算柏妹妹的小嫂子了。尤其是,這個妹妹也是姨娘生的庶出,在柏林還沒正式娶妻的情況下,不可能太輕忽這個跟親媽同一職業的平輩家裏人。

再來,柏林跟妹子交流時,顯然很把路希當一回事。做妹妹的就更要識趣。有時碰上路希,她也會隱晦的表示一點憂慮。其實,柏妹妹也不曉得偏向哪邊比較好。作為那個天人一般郡主的伴讀,她心裏不免認為柏林有攀附之嫌;而一個小小侍妾,好像提鞋都不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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